⬛️⬛️他懂个屁的九缥和野尘

此号缘更

【野尘】有蓬自他乡

*刀刀刀


*

  大君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。他整日整夜的昏迷,清醒的时候也只有能说几句话的力气。有人说,这个伟大的草原英雄终究还是要被盘鞑天神呼唤去了。

  颜静龙很不喜欢听到这种话,但又没有什么办法,每次都只能跑去金帐坐在床榻边看着昏迷的大君默默地生闷气。

  毕竟他也无可奈何。

  汤药被不知疲倦地送进金帐,又一碗碗地端出。负责喂药的妇人告诉一旁袖手等着的颜静龙,最近大君的药越来越难喂进去了。颜静龙听完,只默默地坐在床榻边继续发呆,北陆不变的金色阳光照在大君仍然清秀的脸上,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孩子。

  于是大君又一次难得的清醒便在颜静龙的注视下发生。

  阿摩敕,你在想什么?

  颜静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肯定了那双依旧清澈的眸子已经张开,而眸子的主人也在看着他微笑。

  没什么,只是在想今天能不能吃到獭子肉。他心中酸涩,却也只能这么回复。

  是谁不给我们的大合萨吃獭子肉啊。大君低低地笑。我去说说他们。

  别别别,你赶紧躺好。我还等你好起来打獭子肉给我吃呢。颜静龙不愿去想大夫的判词,也不愿告诉他几大家主已经开始商量他的谥号的事实,他语气轻快,好像当大君也只是生了个小病,很快就能好起来一样。

  这次又做了什么梦?

  他不动声色地把昏迷当作是沉睡,而不知大君其实对此早已心照不宣。

  大君说,还是那叶草。

  一叶草的冒险故事吗?颜静龙顺着他的话头说,你是想做一个话本故事的梦啊。

  大君笑了笑,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:阿摩敕,我梦到那叶草去了沁阳城。它继续在人群里飘啊飘,飘啊飘……最终落到了地上。其实它想去晚封的,它追着的那个人去了晚封,它不放心,可是它只能在城里等……等一阵风,把他带去晚封……

  这是他难得说的长话,只是力气不足,说得断断续续,即便这样,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,越来越低,最终他又睡了过去。

  颜静龙帮他拉了拉被褥,睡着了的大君和几分钟前毫无区别。

  侍女悄悄地走了进来,对颜静龙耳语:大合萨,几位家主想请您过去。

  颜静龙只觉得自己瞬间抓进了拐杖,重重地哼了一声,才从榻边起身。他走得很轻,怕打扰到大君休息,但出了金帐后,拄着拐杖的他几乎健步如飞。

  侍女不敢跟出去。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惹怒了大合萨,大合萨是盘鞑天神的使者,没有人敢让他生气,可是大合萨是那样的愤怒,他像一只年迈的狮子般冲了出去。

  那个华丽的帐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。

  家主们见他来了,忙递上一卷牛皮纸,上面早已写好了几个他们商量出来的谥号,但最终决定的还是大合萨:大合萨,您觉得哪个好?

  颜静龙瞪着这张纸,好像要用目光把这张纸瞪穿一样,几个用墨水写出来的字在他眼里赤红一片,像血一样流淌。

  他想怒吼,想像挥刀一样挥舞着拐杖,把眼前这几个家主打一顿——可怒气只能梗在喉间,颤抖只能隐在衣衫之下。

 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,才低声说:我再看看。

  

  大君的梦做了很长很长,可是他清醒的时间太短了,短到无法把梦中的内容完整地说出来。

  这一次他梦到了草叶飘到了九原城,只来得及说到九原城外苍茫的荒野便又沉沉睡去。

  颜静龙没有去过东陆,对于这些城池的名字也很陌生,他只是麻木地记下这些名字,好在下一次接上大君的话头。

  北陆越来越冷了,大多数部族已经开始逐渐迁往南方,几个家主讨论了一下,却希望大君能往北修养,去北都城里。

  颜静龙同意了——他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?尽管他知道大君喜爱南边的草原,尤其喜欢春天冰雪融化后天拓海峡的浪涛声。

  阿摩敕,我梦到草叶离开九原城了。

  这一次清醒后的大君第一次有些惊慌,随后他察觉到不对,自己并不在金帐之中,并且似乎还在移动,于是扭头看向阿摩敕。

  阿摩敕赶紧道:冬天了,家主们希望你能去北都城修养。

  ……噢。大君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,语气依旧温和,只是他扭头看向马车外,轻轻地说,阿摩敕你看,今天是个好天气。

  是啊。颜静龙只能干巴巴地附和。

  这些天都是好天气,阿摩敕有的时候想着外面的风吹草低,想着成群的牛羊在碧蓝的海子旁休憩,它们絮絮如云,而帐篷上的彩旗点缀其中。——这是大君带着他看了无数遍的景象,即使已经看了很多年了,可颜静龙仍然喜欢这种一望无际的感觉。

  而东陆,高阁曾楼层层叠叠,钩心斗角遮住了城池的天空,像一座牢笼。

  这句话是大君说给颜静龙听的,想来他应该也喜爱看草原,然而此时他只能虚弱地躺在马车里,望着窗外的天空。

  兴许是这次没怎么说话,大君清醒的时间长了不少,甚至在看到一线风筝的时候,眼中一亮。

  真好啊。大君说。

  颜静龙不知道大君说的“好”在哪里。他还没来得及回话,大君便慢慢阖上眼。

  

  大君这一次的昏迷一直到他们抵达北都城都未清醒。

  大夫看过之后,还是依旧配着不变的吊命方子,可不论火盆烧得有多烈,大君的手还是一天比一天冷。

  颜静龙蹲在门外,手里捏着那卷羊皮纸,呆呆地看着北都城上空浅灰色的天空——风起了,要下雪了。

  颜静龙记得,大君出世的时候,也是在一个雪天。那时他才十三岁,跟在前任大合萨身后,却也能记事记清楚了。

  老合萨总是骂他没用,还傻,说他再这个样子,怕是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这个时候,小小的大君总轻轻笑着,说:大合萨别怕,我来照顾阿摩敕好了。

  往事犹如昨日,如风中残卷,呼啦啦地翻着。颜静龙摸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,发觉时间像是天上的云,朝着盘鞑天神所在的长生天方向一去不复返——他的头发也已经灰白相间了。

  可是大君还是那个大君,他的面容不见沧桑,他的发丝依旧如墨。他总觉得应该是自己保护大君才对,他该担忧的是万一他不在了,大君怎么办。所幸他的徒弟比当初的自己要好,可不幸的是,大君竟然比他先一步倒下。

  而他手里还握着写满了大君谥号的羊皮纸。

  颜静龙忍不住哭了起来,哭得很伤心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侍女和守卫们只能面面相觑,不敢上前。

  这时,颜静龙才终于边哭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:再也没有人会像大君一样,在他哭的时候递上帕子了。

  

  抵达北都城,大夫第三次看过后,家主们催他做决定催得更急了。就算颜静龙有意逃避,可事实仍然狰狞又冰冷的横亘在他面前。

  大夫说那一次落马,就像是一根紧绷的马弦断了,再也无法连上。毕竟自那天后的七年之间,他布防、征战、建蛮族自己的商市,早已油灯枯竭,精神透支。这点颜静龙也不是没想过,毕竟他起夜的时候见过无数次灯火通明的金帐,可他从未想过,夺回北都城、斩杀叛徒九王、一统北陆建造青阳国的他会如此之快的透支自己。

  “北靖”、“英平”、“天昭”……羊皮纸上已经有很多字眼被划去。

  颜静龙闭了闭眼,觉得舌根苦涩难忍。

  他坐在床榻边,袍子口袋动了动,一只土灰色的田鼠钻了出来,顺者颜静龙的手肘爬到了他的手背。

  老合萨以前被人求问预兆,为了图省事,也有养鼠替自己做决定的习惯。颜静龙本来觉得老师这么做不厚道,可后来自己真当上了大合萨,才察觉老合萨其实是整个草原最有智慧的人,于是也养了一只效仿。

  想到这里,他心念微动,手依旧稳稳地拿着羊皮纸。

  小小的田鼠扒在颜静龙的手背上,低头嗅着他手中的羊皮纸,没过多久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,走到一个字迹上,卷起尾巴,不动了。

  过了好久,颜静龙才提起它的尾巴把它塞回自己的袍子口袋,盯着这两个字出神。

  他看了羊皮纸很久,又看着昏迷的大君发起呆来。

  大君的面容平静,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梦什么。但颜静龙知道,无论外面怎么风起云涌,大君的梦里,那一叶草仍然在飘荡。

  

  颜静龙最终将这两个字交了出去,家主们看着大合萨选出来的谥号,都点了点头。

  大合萨,大夫昨日又看过了,说是大君……

  家主咬了咬牙,小心翼翼地看着他,见他没什么表情,才吐出了后半句:时日无多了。我们想,您和我们都得早日准备。

  那股愤怒又来了,颜静龙奋力地闭上眼睛,用拐杖重重地一砸地。

  到时候再说!他粗声粗气地说。

  家主们面面相觑。

  阿摩敕。

  低低的声音从金帐之内传来,颜静龙一个灵激,提着袍子就往金帐里跑。

  阿苏勒!你醒了!颜静龙开心极了。

  你又和家主们吵架了?

  颜静龙无意让他知道这些事,只岔开话题:没什么,不说他们了,你这次不告诉我那叶草叶的故事了吗?

  大君笑了笑:嗯,不说了,因为已经结局了。

  颜静龙心头一紧,看见了大君没有血色的脸和明亮的眼睛。他勉强笑了几声:哪有故事说到最后不告诉结局的……这不是吊我胃口吗?

  大君想了想,说你说的有道理。那我告诉你,你能告诉我你和家主们在吵什么吗?

  颜静龙一愣,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听大君慢慢地说:草叶离开了九原城,回到了生育它的草地,它又变回了那个时刻担心被羊群啃食的草叶——它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。可是来年东风又来的时候,它没忍住,再度乘上了它,又飘了很久很久。

  ……

  它飞过荒原、高山、湖泊……不知过了多久,终于又见到了那个人。

  那个人竟然还记得它……它只是一叶草,竟然仍然被他记住了。

  草叶很激动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是说好久不见,你怎么又老了,还是说你仍然没变呢?

  风说你再不说就又要飘走啦。草叶慌了,他看着那个人脱口而出:我又要走啦,再见。

  那个人愣了好一会儿,也说:再见。

  草叶高兴极了,它努力地朝他挥了挥手,任凭风把它带走。

  这次的归途是那样的轻快,似乎眨眼间它就又落回了草地,笑着烂进了泥里。来年春天,那里仍旧有一丛草叶青翠。

  ……

  颜静龙哑着嗓子说:这个故事,听起来也算完满。

  大君笑了:是啊。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吧?

  颜静龙说:我还没答应你就说了,这不就是逼我吗?

  大君笑着没说话。

  颜静龙沉默了一会儿,才终于开口:昭武这号,你可喜欢?

  大君思索了一下,对他点头:不错,你选的?

  颜静龙摇了摇头,嗓子依旧有些沙哑:不是,是卡巴。

  大君笑了:替我多奖励卡巴几颗粟粒。

  颜静龙点头。

  好名字,是个好名字……大君躺在床榻上,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孩子般的脸上。

  可我终究,没有那么圆满。他长叹一声:我昭武的理想已经埋葬在七年前的火雷原之上了。

  他又昏迷了过去。

  

  半梦半醒之间,飞鸿白驹之间,晨钟暮鼓之间,青石白瓦之间,草叶和那人的第一次见面。那人被打成重伤,草叶无可奈何,只能轻轻飘到他的伤口之上,用身体为他抱扎。

  那人捏起草叶:怎么是一片草叶?

  草叶不顾身上的血污,看着他就忍不住露出笑来:我一定会保护你的。

  

  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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